作者：葉冬

來源：新金融瑯琊榜

曾經的亢奮是時代紅利的饋贈，如今的無奈是轉型陣痛的必然。告別吧。回不去了。

“這開門紅指標，李鴻章來了都不敢簽。”

最近，這句吐槽在銀行圈刷屏，帶著幾分黑色幽默，也道出了基層員工的真實困境。

曾幾何時，開門紅是銀行業開年的全民狂歡，是全年業績的底氣所在；如今褪去紅利加持，這場年度大戲只剩指標高懸的唏噓。

從亢奮到無奈，銀行開門紅的變遷，不僅記錄著行業周期，也折射出一個時代的轉折。

01

盛宴年代

2010-2020年，是銀行開門紅的黃金時代，“開門紅旺全年”是刻在每一個銀行人骨子里的鐵律。

彼時縱使指標如山，所有人也敢接、敢拼、敢沖，只因時代的紅利，足以撐起這場盛大的行業狂歡。

經濟上行周期里，居民錢包鼓脹，企業擴張勁頭正盛，融資需求扎堆涌現，整個金融市場滿是增量空間，根本不愁無客可拓、無單可做。

總行層面先手出招，足額釋放專項信貸額度，專屬高息理財、貼息存款密集上新，千萬級的業績獎金擺上臺面，跨分行排名日日更新通報，進度落后的分行行長隔天就會被約談問責，高壓與激勵雙向并舉，催動著全員向前。

分行則將任務拆解到極致，把存款、貸款、理財、信用卡、保險等核心目標，拆成幾十個子項，落到每一個支行、每一個網點、每一個人頭上。當日目標完不成，全員留堂復盤找問題；周進度落后，無休加班補缺口；月末排名墊底，要站在全行大會上作檢討。

基層網點，更是這場狂歡最熱鬧的主戰場。大紅橫幅從門頭垂到立柱，“存款享好禮”的海報貼滿墻面，米面油堆成小山，電飯煲、空氣炸鍋、千元購物卡整齊列隊。一線員工個個練就全能本領，白天守在柜臺，辦卡時順勢推理財、取款時主動薦定期，嗓子啞了含顆潤喉糖……

下班從不是工作的終點，而是拓客的第二戰場。有人沿街掃鋪，從菜市場的攤販到街邊的便利店；有人扎根社區擺起展臺，給大爺大媽送雞蛋；有人對接企業客戶，深夜陪著財務算賬……

同業之間的內卷，更是火藥味十足。你家三年定存利率上浮0.2%，我家隔天就加碼到0.3%，還額外附贈糧油禮包；你家辦信用卡送拉桿箱，我家直接升級成品牌電飯煲；你安排員工上門辦業務，我就推出專人全程代辦的專屬服務。

那時候的銀行人，累卻充實，苦卻有盼頭。因為只要肯付出汗水，再高的指標也有可能沖上去，一個開門紅下來，不少人能攢下小半年的工資。

02

指標成山

2020年，成了銀行開門紅的重要分水嶺。昔日人人爭搶的指標，逐漸成了壓在肩頭的巨石。

一切變化，源于市場的天翻地覆。經濟增速放緩，居民收入預期趨于理性。利率一降再降，定期存款的吸引力大打折扣，越來越多的客戶開始精打細算，手中的資金不再扎堆涌向銀行，而是分流到基金、保險、國債等多元理財渠道。

企業端的需求，更是迎來斷崖式收縮。實體經濟承壓前行，小微企業不敢輕易擴張，大中型企業融資意愿走低，優質信貸客戶變得一客難求。

銀行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：一邊要奮力沖刺信貸規模，完成開門紅指標；一邊又要嚴控不良率，守住風控底線。客戶經理跑斷了腿，要么遇到的客戶資質不達標，無法放款；要么客戶本身顧慮重重，不愿背負還款壓力。

嚴監管的紅線，更是徹底堵死了過去的粗放打法。曾經屢試不爽的違規攬儲、變相貼息、夸大宣傳等操作，如今全成了碰不得的高壓線。那些靠著高息、厚禮撬動業績的老辦法，要么不能做，要么做了就要層層報備。

最熬人的，莫過于指標的年年加碼。如今的金融市場，蛋糕早已基本定型，行業進入存量博弈的艱難階段，可開門紅的指標卻只增不減。存款規模、中間業務收入、普惠貸款、零售轉型、數字銀行建設等目標層層疊加，子項多到讓人眼花繚亂。

不是銀行人不愿拼，而是增量難尋、存量難挖。市場的現實擺在眼前，再能干的人也難為無米之炊。

諷刺的是，有些銀行“開門紅”的提法改為“首季綜合金融服務”了，但內容依舊如故。

03

告別狂歡

如今的銀行開門紅，熱鬧依舊，卻早已沒了當年的靈魂。

看上去，大紅橫幅照常掛，米面油照常堆，春聯福袋照常送，所有的形式一應俱全，可那份發自內心的狂熱與底氣，早已消失殆盡，剩下的，不過是流于表面的儀式感。

網點里的人氣，肉眼可見地冷清下來。昔日門庭若市、客戶絡繹不絕的場景，變成了寥寥數人的冷清，員工守著偌大的廳堂，盼著客戶上門，卻屢屢落空。

晨會之上，口號依舊喊得整齊響亮，可喊完之后，只剩一片沉默。沒人再相信“只要拼就能成”的信條，唯有“盡力就好”的自我安慰，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
同業之間的競爭，也從當年的白熱化內卷，變成了如今的“躺平式內卷”。合規紅線在前，各家銀行都不敢越雷池半步，理財產品的收益率相差無幾，贈送的禮品也清一色是米面油、春聯福袋，營銷手段高度同質化。

上門拓客，更是難上加難。往年，客戶會為了高息和豐厚禮品主動找上門，如今銀行員工主動出擊，卻屢屢吃閉門羹。去社區做推介，大爺大媽聽完利率便轉身就走；去街邊商鋪談合作，老板們紛紛擺手……

就連加班，也變了味。往年加班，所有人都朝著同一個目標發力；如今加班，大多是應付各類臺賬填報、核對未完成的指標數據、撰寫冗長的復盤報告。

復盤會上，少了往日的鼓勁反思、探討對策，多了此起彼伏的吐槽。偶爾有人提出新的思路與建議，也會被一句“市場就這樣，沒辦法”堵回去。

但換個視角來看，開門紅的遇冷，未必是壞事，反而成了銀行業走向成熟的必經之路。

過去的開門紅，靠著時代紅利與規模擴張，吸引的大多是價格敏感型客戶，難以沉淀長期價值。如今的開門紅遇冷，恰恰逼著銀行褪去浮躁，放棄短期的價格戰與規模戰，轉向價值驅動、服務驅動的發展模式。

這亦是整個行業轉型的縮影：從前的銀行，靠著吃利差就能躺賺，開門紅是規模擴張的加速器；眼下利率市場化持續推進，利差不斷收窄，銀行業不得不向輕資本、重服務、強風控的方向轉型，開門紅今非昔比。

曾經的亢奮是時代紅利的饋贈，如今的無奈是轉型陣痛的必然。

告別吧。回不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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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標題： 銀行「開門紅」往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