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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資產界
作者:木魚
隨著興業銀行、中信銀行、招商銀行陸續獲準籌建AIC(金融資產投資公司),一場關于不良資產處置市場的暗戰已悄然升級。從1999年五大AMC成立算起,中國不良資產處置市場已走過24年;而從2014年首批地方AMC獲批至今,行業也經歷了近10年的擴容。然而,當股份制銀行集體涌入AIC賽道時,市場突然意識到:那個曾被五大AMC和地方AMC主導的“寡頭時代”,或許正在被打破。
一、AMC的誕生與行業壟斷的肇始:從“政策工具”到“市場玩家”的身份錯位
AMC的出現是中國金融改革的特殊產物。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后,國有銀行體系積累了巨額不良貸款(1999年五大行不良率超40%),為化解系統性金融風險,1999年財政部注資成立五大AMC,以“政策性剝離”方式承接銀行不良資產。這一階段的AMC更像是“政策工具”,任務明確但機制僵化:收購資金由央行再貸款和財政擔保,處置方式以“打包轉讓”為主,市場化程度極低。
2008年后,隨著五大行完成股改上市,AMC開啟商業化轉型。一方面,它們開始收購非金融企業不良資產、參與企業重組;另一方面,地方AMC在2012年后批量獲批,名義上承擔“區域金融風險化解”職能。至此,AMC行業形成了“5+2+N”(5家全國性AMC、2家地方試點AMC、N家未持牌機構)的格局,但壟斷本質未變:
1.牌照壁壘:全國性AMC牌照僅5張,地方AMC雖數量多但業務被限制在省內,跨區域處置需額外審批;
2.資源壟斷:五大AMC依托早期剝離的政策紅利,積累了深厚的銀行、法院、地方政府關系網絡,掌握70%以上的不良資產一級市場定價權;
3.能力短板:多數AMC仍依賴“收購-轉賣”的通道+配資模式,主動重組、產業整合等核心能力薄弱,市場化處置效率低下。
這種壟斷直接導致了市場的低效率:一方面,銀行作為不良資產供給方,被迫接受AMC壓低的收購報價(因缺乏其他交易對手);另一方面,企業作為債務方,因AMC處置手段單一(多通過司法拍賣或再次轉讓),資產價值難以被充分挖掘及賦能,甚至出現“賤賣優質資產”的現象。監管層曾多次強調“提高不良資產處置效率”,但行業壟斷下的低市場化程度,始終是出清速度不及預期的關鍵障礙。
二、寡頭壟斷的代價:消費者福利流失與風險化解低效
AMC行業的壟斷性,本質上是“政策保護”與“市場失靈”的疊加結果,其負面影響已從金融體系蔓延至實體經濟:
1. 定價權失衡,消費者福利受損
在一級市場(銀行向AMC轉讓不良資產),AMC憑借牌照優勢形成“買方壟斷”,常以低于資產真實價值的價格收購(例如,2021年某股份制銀行批量轉讓制造業不良包,成交價僅為賬面價值的25%,而市場合理估值約40%)。這種“政策紅利套利”直接侵蝕了銀行和企業的利益——銀行不良率化解成本上升,企業債務負擔未能真正減輕。
2. 處置能力不足,風險化解低效
AMC的核心職能是“盤活存量資產”,但多數機構仍停留在“討債-轉讓”的初級模式。以某地方AMC為例,其2022年處置的不良資產中,75%通過“再次轉讓”完成,僅15%通過重組或產業整合實現增值。這種“擊鼓傳花”式的處置,不僅延長了風險暴露周期,還可能導致資產價值進一步貶損。例如,工業用地因長期閑置導致權屬糾紛,廠房設備因缺乏維護加速折舊;商場長期閑置也會造成資產的老化和商業氛圍的冷清。
3. 市場分割嚴重,資源錯配加劇
地方AMC的區域限制雖旨在防范風險跨區域傳導,但也人為割裂了市場。例如,長三角某新能源企業因資金鏈斷裂產生不良債權,當地AMC因缺乏產業經驗難以處置,而廣東某AMC雖有相關產業資源卻無法跨區接手,最終只能由五大AMC以低價收購后簡單轉讓,錯失了通過產業鏈整合盤活資產的機會。地方AMC區域限制的監管政策,不利于國內大市場的形成。
三、AIC入場:市場化競爭的“鯰魚效應”來了?
當AMC行業陷入“壟斷低效”的困局時,股份制銀行系AIC的崛起正在打破這一格局。2017年《金融資產投資公司管理辦法》出臺后,工行、建行、農行、中行、交行已率先成立AIC,2023年興業、浦發、招商等股份制銀行跟進,AIC(籌)數量已達8家。與AMC相比,AIC的業務定位和政策支持使其天然具備市場化競爭力:
1. 基因優勢:服務實體經濟的“主動派”
AIC的核心使命是通過“市場化債轉股”降低企業杠桿率,重點支持先進制造、綠色產業等國家戰略領域。與AMC“被動收包、簡單處置”的模式不同,AIC依托母行的產業資源(如工銀投資與工商銀行的企業客戶網絡),更擅長“債權+股權”綜合金融服務。例如,AIC對一家陷入困境的光伏企業提供債轉股后,不僅注入資金,還協調母行供應鏈金融資源對接下游客戶,幫助企業恢復產能,最終股權增值3倍退出。
2. 成本優勢:低成本融資的“降維打擊”
AIC可通過發行金融債、同業拆借等方式融資,資金成本顯著低于AMC。低成本資金使其在收購不良資產時更具議價空間,尤其在優質企業債轉股領域,AIC能以更高價格與企業達成合作,倒逼AMC提升報價合理性。
3. 機制優勢:市場化考核的“鯰魚效應”
AIC作為銀行的子公司,考核機制更貼近市場化機構,而部分國有AMC仍受限于國有金融企業的行政化管理,決策鏈條長、創新動力不足。例如,某AIC為處置某醫藥公司不良資產,聯合產業資本成立醫療產業基金,通過技術改造提升醫療設備價值,打通醫藥上下游產業鏈,而同期某地方AMC因內部審批流程冗長和方案老化,錯失了最佳處置窗口期。
四、AMC的“生存戰”:從壟斷到競爭的轉型挑戰
AIC的入場,本質上是對不良資產處置市場“市場化改革”深化的試點。根據銀保監會數據,2022年銀行業不良資產規模達3.8萬億元,而AMC年處置能力僅約2萬億元,市場缺口顯著。AIC的加入不僅能填補這一缺口,更將通過競爭倒逼AMC轉型:
1.能力升級:AMC需從“通道商+資金商”轉型為“資產管理人”,強化產業整合、重組顧問等核心能力;
2.定價優化:市場競爭將推動不良資產定價回歸合理區間,減少“賤賣貴買”的套利空間,降低高昂的配資成本;
3.模式創新:ABS、REITs、困境企業重組基金等工具將被更廣泛應用,提升資產盤活效率。
當然,AIC并非“萬能解藥”。其業務聚焦“優質企業債轉股”,對中小金融機構不良資產、非標債權等復雜資產的處置能力仍有限。未來,AMC與AIC將在差異化競爭中共同構建更健康的不良資產市場:AMC發揮全牌照優勢和全周期處置經驗,AIC依托母行資源深耕產業端,最終實現“1+1>2”的協同效應。
五、壟斷的盛宴終會結束,競爭的春天正在到來
從五大AMC的政策性誕生,到地方AMC的跨區域擴張,再到AIC的市場化入場,中國不良資產處置市場正在經歷一場深刻的變革。當股份制銀行系AIC以“市場化、專業化、產業協同”的姿態涌入時,留給傳統AMC的已不是“是否競爭”的選擇題,而是“如何轉型”的必答題。唯有打破甲方思維,提升核心能力,AMC才能在這場變革中抓住機遇,真正成為金融風險化解的“清道夫”和實體企業重生的“助推器”。
畢竟,不良資產處置的本質是資源的重新配置,而市場的活力,永遠來自充分競爭。
作者簡介:
木魚,金融學碩士,某地方AMC浙江分公司總經理,歷經大型股份制商業銀行公司信貸、投資銀行、資本市場、資產管理等崗位。
業務領域:資產包收購及優先級、夾層配資;不喜內卷,偏好疑難緊急項目;擅長破產重整,上市公司紓困,大商業賦能,水電站盤活等復雜項目。
注: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,不代表資產界立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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